不適合養在客廳的“3類花”,若有最好移出去,別忽視
156 2025-07-10
澎湃新聞記者 錢戀水
幾年前跟秘密后院的匡笑余聊過一次,有禮謙和。今次再聊,他往中年深處走了幾步,人倒活潑可愛起來了。
應該說,廣州老樂隊秘密后院的成員們本來就在生活中活潑,音樂里嚴肅,只是不熟的人不易察覺。
從前覺得,他們活在古中國的世界里,慕古輕今。主唱匡笑余和口琴/VJ販販在廣州開了兩間小酒館,以此為大本營和生活的根本,演出、詩酒,也灑掃、待客,主要還是勞動揾食。
他們的音樂,擅長采擷浩瀚中國古文字的精華譜曲成歌,唱詩詞、道情,近有李叔同先生的樂歌,匡笑余自己填的詞,不聞今世披紛,精神強健,身姿飄逸。
匡笑余本人也活得像大隱于市的俠士,從小習武,兼習道家法門,很懂照顧身體和心靈。想象一個畫面,他在南方大雨里進貨,布鞋濕爛,但一口氣不亂,好像民國地下世界的高手,平日是不起眼的商販走卒,臨危關頭便是俠。
如今和平年代,俠還是隱著的好。匡笑余和這班樂隊伙伴,至少活得自在。他們鐘情古中國的意蘊,就一頭鉆在里面好多年。大家創作練習勤奮,時不時也巡演,但一直沒簽公司。宣發零零落落,愿者上鉤,反正大家也不靠音樂為生。
所謂國潮的浪來了,他們還是如故,不驕矜,不抱怨,不待價而沽。只是時代不一樣了,單干的音樂人連巡演都比從前難行。大公司和綜藝節目聯手的虹吸效應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一時洛陽紙貴,不愿進入體系打混的音樂人的生存空間,大概又會更小一點。
但真正的勞動者,對名利會比較看淡。帶來滿足的是勞動本身,未必人人都想名利雙收,也有稀少的人像這支樂隊,只想有一方不大的舞臺,一小群知己,做一點雅的東西,取樂取暖而已。
我看過一次秘密后院的現場,他們是文人樂者,不似民間音樂引人血液沸騰、身體興奮。他們正襟危坐在臺上,觀眾也須挺身凝神。他們的音樂緩而疏,形散而神不散,實際鋼筋鐵骨得很。又有古文文本為底,耐思宜遐想易共情。
以巡演為借口的秘密后院大集體旅游又開始了。10月5日在杭州,10月7日在上海,10月下旬還有廣州和深圳。匡叔這個人,和他交談與現場一樣有嚼勁,以下是聊天內容。
匡笑余
【對話】
澎湃新聞:看你近年的采訪,好像什么都能自洽,沒什么破綻了。我會怕這樣的狀態……
匡笑余:哈哈第一個話題就是個關口,值得警惕。但其實我在去年一篇采訪的標題就是《我的破綻是酒》,之前寫廿四節氣,其中一篇也寫到“我現在很喜歡在舞臺上故意露點破綻了”。我很珍惜破綻,有破綻才更近完人。
澎湃新聞:實際上這幾年,生活、勞動、創作得怎么樣?若都在進步,連相貌都變好看了,不太符合月有陰晴圓缺的自然規律呀。
匡笑余:這個更多是代表自我世界的確立。而且陰晴圓缺是肉眼所見,月其實一直都是圓滿的嘛。所以是我用我的肉眼看自己,當自己的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變化,于是可以欣賞自己了。
澎湃新聞:為什么說“杭州場在見江湖之后院,上海場在見未來之后院”?是指樂隊未來的方向嗎?
匡笑余:樂隊總是會有些大大小小的變化的。對一個不愿意簽約公司的樂隊而言,傳統的巡演確實越來越不好做,投影設備,連凳子都要租。所以我們可能會試探更多的演出可能性,究竟會是什么樣?很難說,但試探的過程本身充滿好奇和轉機。不固執拘泥于一種模式,活著本身即有趣了。
澎湃新聞:你唱歌、運氣、表演的方式,會向戲曲有所借鑒嗎?最近在看一部日劇《半澤直樹》,里面用了很多歌舞伎演員,相當于一部發生在現代金融體系里的歌舞伎,很有感染力。傳統和現代,東西方的藝術形式,原來還能結合得這樣好。
匡笑余:倒沒有刻意的借鑒,本身也很難借鑒,因為需要專業的指點和學習。但一定會有影響,因為小時候并沒有太多別的音樂形式可以聽,戲曲確實聽過不少。
傳統于我更多是種生活美學,是種中國人的精神,技藝會老套甚至過時,但一種高級的生活態度不會過時。所以后院其實連所謂結合都沒有刻意為之,活成什么樣,呈現出的就什么樣,比較如一吧。
澎湃新聞:在瑜音閣這樣的傳統空間里演出,樂隊的編排、音響、各人的位置,和別的場館會有什么不一樣?
匡笑余:對,編排確實刻意了一回的,就因瑜音閣的戲臺性質,定了“伶人往事”為主題。分了四個篇章:1. 伶人,演繹我們理解的伶人;2. 往事,關于音樂關于后院的往事;3. 海上,即是上海,因為我的長兄九十年代初就定居上海,所以還是蠻有淵源;4. 月明,給大家唱那些關于月亮的歌,中秋剛過嘛。
音響設備也確實有補充增加,因為戲曲音響和樂隊現場的需求還是不同的。各人位置倒不會有太大改變,但演出時的心境肯定不一樣,不同的空間人的思想落點也是不同的,比如瑜音閣,起碼就會更符合后院音樂的想象一些。Live house更有煙火氣,瑜音閣會更像伶人。
秘密后院上海專場海報
澎湃新聞:上海專場會唱《上海灘》《上海公園》《上海之夜》,歌都是非上海人創作及演唱的,都是回望。為什么選的是它們?上海這座城市,明明那么滾滾紅塵,卻總是被當作舊日符號……
匡笑余:對于我這樣生于七十年代的人,關于上海的歌多半就是《上海灘》,電影則是《霓虹燈下的哨兵》。偶爾適時地回望一下,是給自己的那點溫暖;而展望,是不適合做表演的。因為不同的目的涉足上海,就會對這個城市有不一樣的理解。于我而言,這就是個發生過很多故事的地方。而這些故事,只在上海有過。
澎湃新聞:我也喜歡粵語老歌,好奇這次你會怎么選歌,怎么編,怎么唱。
匡笑余:現在我可以肯定地說,真正影響過我的音樂就是兩種,一種是小時候的革命歌曲,比如《繡紅旗》《映山紅》;一種就是粵語老歌了。我在《北京晚報》寫過一個專欄《聞歌始覺有人來》,里面有我對粵語老歌的愛和理解。
當我獨自演繹的時候,我只是剝離了那些粵語老歌流行的編曲套路,回到一個作者最初呈現的樣子。但其實我和我的朋友還有個計劃,就是做一張真正的粵語專輯,主要還是翻唱我愛的那些老歌,也會選后院自己的作品,比如《浮生六記》,請香港詞人重新填詞,應該也別有趣味。
而唱,則是更好玩的事情,因為要面對的是另一種方言,而且是流傳更久的一種方言。粵語的發音,更多時候更能詮釋古代漢語的意蘊,比如羅文的《滿江紅》,相對于我們國語版本的《滿江紅》,就別有一番氣象了。喜歡唱粵語老歌,大概就是因為可以體會那種不曾隔了一層的語言意味。
這次瑜音閣的演出從下午就開始,其中有一段粵語歌時間,叫《最好的光景》,這是我和我的朋友做的一個只關于粵語老歌的現場節目,我們廣州的現場,還有觀眾專門從香港過來看一個四川人唱粵語歌,特別有意思。
澎湃新聞:每周你們的即興都是自己的樂隊成員嗎,會不會有非成員加入?中國樂器好像都挺孤獨的,不愛玩在一起。玩在一起的時候,你們用什么音樂語言?是大家平等,輪流給動機,還是總有主導?
鄒廣超(秘密后院彈撥樂手、“聲聲不覺”即興演出主要發起人):“聲聲不覺”每周的即興演奏是樂隊成員完成的。有邀請過一些朋友參與一兩期,比如五條人的仁科,沼澤的細輝。但我們的音樂語言在流行音樂大環境里更像是小眾方言,不是太容易融入的。
中國樂器的孤獨感是被人定義的,它本身只是會發聲的樂器,音樂人怎么跟它相處和運用它,完全取決于自己的音色認知和發聲意識。聲聲不覺的即興演奏里,總是有主線條的,由吉他來勾串主線,大家再沿著這個主線玩動機、切畫面,每個成員在聲音進行時,都是一支帶著自己特色的畫筆,在畫面里揮灑自己樂器的聲音。
澎湃新聞:少了古琴,空缺怎么辦?
匡笑余:不止古琴,我們都兩三年沒有打擊樂了。
所以這是關于殘缺和完整的不同理解。殘缺與完整其實都是音樂的慣性認知,其上還有圓滿一詞。人員齊整的時候也未必圓滿。就像剛說的,月有陰晴圓缺,其實是肉眼所見;月亮一直都是那個圓滿的月亮。
這次古琴手因為疫情不能回來,一是彈撥樂手鄒廣超就要做更多工作,比如對低音的補充,對韻律的支持,所以這次他會帶五把琴,民謠吉他、古典吉他、中阮、三弦、秦琴;二是對樂隊成員在現場的整體意識要求會更嚴格。
澎湃新聞:某篇采訪里看到你說不喝洋酒,似乎除了不喝洋酒,曾受過的很多西方影響都慢慢洗掉了。是這樣嗎?
匡笑余:是。不過早年會更有分別,比如中西古今,現在無所謂,可不可然不然的。適合你的那些你就會自然地欣然接納,比如我現在也會喝威士忌了。生命嘛,理應開闊。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出去轉轉呢,得有個“見”字。
澎湃新聞:也是那篇采訪里,你說討厭淋雨的天氣,因為穿著布鞋會濕爛。既然這樣,多雨季節為什么不穿防水鞋或者塑料鞋?喜歡涼風微雪,為什么長居嶺南?類似這樣的事,是束縛,還是修行?
匡笑余:肯定不是啥子修行啦。就是鞋子少,也心疼布鞋,其實我很喜歡雨中漫步的。長居嶺南,是因為嶺南有更多比涼風微雨更讓我喜愛的理由。但是未來,我會去更多的地方,見識不同的風景。比如西北我就很喜歡,準備明年吧,整個后院都跑去耍一趟,哈哈團建。
這些年自覺欣然的改變,就是放下了那些中式的刻意裝束,比如我現在很喜歡搖一把蒲扇上舞臺,更符合我現在的情性,而非一把寫著“清靜經”的折扇了。
澎湃新聞:現在仍覺得《道情》是樂隊成就最高的作品嗎?人在饑渴貧乏的時候容易聽得進警鐘,飽足厭煩的時候很難,需要機緣巧合,也需要創作者的努力。你們有沒有努力讓《道情》更易打動現代人?
匡笑余:《道情》是成就最高的嗎?未必吧。因為《道情》用了很多前輩的詩詞,作詞一塊總是缺席的。我自己更愛的是當年的《一念》,那是我自己第一次真正自我的表達。當然,就音樂的技術層面而言,《道情》肯定比《一念》成熟很多。
《道情》是在紅塵里唱道情,和有緣人在紅塵里的相呴以濕,和教門里的出家人還是不同的,我們更多是在生命情性上相知相通。
傳統道情大概有三種,教門道情自有教門中人去完成;文人道情表達的是精神安頓和向往;俗世道情則是一種曲藝,多數時候用于謀生。后院所在,更接近文人道情,自我安頓和自我向往。所以傳播意義考慮得很少,只能親近彼此相親的那部分人。
澎湃新聞:從前傳唱道情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們的兩卷《道情》在曲式上是延續從前,還是完全新編?
匡笑余:從前唱道情的大概就是上面三種人了,尤其第三種,在各地都還有流傳,比如四川就叫“竹琴”。后院所作,更多是一種自覺的一廂情愿吧,并沒有在曲式上做更多延續。
但延續和新編又很難一刀兩斷,畢竟這是后院在做,后院的呈現是立足在道藝一體的,演法是建立在活法上的。比如《無言即是懷仙處》,原曲是道教音樂《南清宮》,我們把其中最主要的動機旋律抽出來,做了洞簫獨奏。又比如《白云中》,是龍門祖師丘處機的原詩,曲則是我用吉他寫的,寫出來是這個樣子,這首歌也就是這樣子了,并沒有曲法必須向傳統的靠近,唱腔必須要像道情一樣表達的想法。基本上曲子有一定古意,丘祖原詩又有了新的腔調,從前和現在,其實都是靠一個個活著的人在融合的。
澎湃新聞:剛從西藏回來。聽說很久以前曾有一位藏王擔心百姓都去出家,不事生產,遂下令毀佛滅釋,結果被人干掉了。這位藏王的顧慮很現實。道門的隱,和佛門的遁一樣嗎?都會教人“不思進取”嗎?
匡笑余:仙道貴生,我命在我不在天,是多么的豪氣干云啊!老子說“不爭”,但不是“不思進取”。不思進取的人休說學佛修道,就連世俗工作也是做不好的,因為他不符合生命生長的規律嘛。莊子七篇之《人間世》,并非“人間這個世道”的意思,而是人與世間隔的這個距離,這個距離才是“隱”和“遁”的落點。
澎湃新聞:新歌近半個小時的《大游仙》,如果在現場會怎么表現?詞都能背下來嗎?
匡笑余:肯定不能。記不住也不能演。
所以現場只演過一次簡版,全部演會占太多唱別的歌的時間。
這種歌,它的意義在作曲的當時,因為要用到很多技法,對自己是難得的打磨;另外的意義就在專輯里,存在特別;經常用到的意義就是起哄啦,比如現場安可時起哄唱《大游仙》,都知道不可能,但都可以熱鬧開心一下。
澎湃新聞:為古詩詞譜曲的那些歌,旋律都很貼詞,貼的是普通話的讀音,還是更古老的方言?我很喜歡編曲里面的那些微妙轉折,它們讓歌活了。
匡笑余:基本還是普通話的讀音,有時會加入四川話的發音,比如《暮鼓》中的“白云東廓,綠水西村”,“白”和“綠”就念的四川話,四川話有一部分近于戲曲里的中州韻,在旋律中出現和念白,都會更好。《大游仙》也有大量的四川話發音,它們確實可以讓歌曲產生一種新鮮的機變。
澎湃新聞:秘密后院做音樂勤奮,推廣懈怠,為什么?不想覓更多知音嗎?
匡笑余:音樂勤奮,推廣懈怠,真是神評妙論啊!
確實如此,不過不是不想覓知音,實情是后院沒有專人打理,推廣需要真正專業的人來加入。不過今年后院簽約了做數字音樂的專業公司,一些擱置了兩三年的歌終于陸續可以上傳到各個平臺了,其中就有《大游仙》所在的《道情/丙申卷》。已發的則有今年的新專輯《三個短篇》,和《云游/洞山》的部分曲目。
最后謝謝大家對后院的支持,時代喧囂,心切功利,但喧囂和功利一定不會是生命的真相,愿我們都是那部分孤守堅貞的人。
責任編輯:程娛
校對: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