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戰火肆虐、鄰國壁壘高聳、國際關系緊張的當下,當人們從滿目瘡痍的廢墟中站起來,或許沒有任何一部電影比《現代啟示錄》更值得我們重溫。
《現代啟示錄:終極版》鳳凰衛視電影臺
5月18日 21:15 即將播出
這部首次公映于1979年的電影,其主題為越南戰爭,但它卻并非一部美國英雄式的電影,而是用一系列串珠式的、荒誕的故事揭示出這場戰爭的虛無。本片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民間迸發的大規模反戰浪潮的一種精神體現。
《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取名于《圣經》中的啟示錄,而在前方加上了“現代”二字,則顯示出了本片的野心——導演想要用這部電影去揭示出這場現代戰爭給人類帶來的啟示。
載于《啟示錄》第6章中的“天啟四騎士”
圖為維克托·瓦斯涅佐夫1887年的畫作
“現代”意義有二重,一重是槍炮與彈藥等技術的進步,科技武器所帶來的殘酷與精準,使越南戰爭等發生在20世紀的戰爭成為了一種“現代戰爭”;另一重則是人類的現代化進程所開啟的無法逆轉的時代趨勢。
現代性曾是西方關切的核心問題,在工業革命、全球化等進程開啟以后,古老的世界秩序被改變,啟蒙運動將人類的理性抬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但卻在此時,發生了兩次世界大戰,使得那時以理性、科技為榮光的人們感到了一種深切的迷惘。
《現代啟示錄》劇照
那是一個令所有人都感到困惑的問題:現代究竟使我們更文明,還是更野蠻?
就在這樣劇烈的思想斗爭與沖突之下,西方思想家們寫就的一系列著作如《現代性與大屠殺》《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等誕生了。而《現代啟示錄》也是在電影層面的一種呼應。
左:《現代性與大屠殺》
右:《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
二十一世紀進程已過四分之一,或許我們需要在2025年,在《現代啟示錄》那些迷幻藥般的景象中,重新思考現代性。
《現代啟示錄》劇照
《現代啟示錄》是美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越戰電影”浪潮中的一部,這并非一部簡單的反戰電影。本片由約瑟夫·康拉德的小說《黑暗之心》改編而來,故事背景則從非洲搬到了越南。
《黑暗之心》最初以三部分連載故事的形式于1899年發表在《布萊克伍德雜志》
本片導演為美國導演弗朗西斯·科波拉,就是那位執導了《教父》三部曲的殿堂級導演。
美國導演弗朗西斯·科波拉
它像是一部公路電影,主角追隨某個事物,隨著旅程的前進,沿途發生一個又一個小故事,推進情節的發生。但在這里,它更可以稱為一部“船舶電影”,我們的目光跟隨那艘在湄南河中漂泊的船只,看到主角威勒所看到的一切。
《現代啟示錄》劇照
影片的開頭,直升機、音樂、紅色的煙霧、槍林彈雨的聲音、多重半透明的景象重疊在一起,顯示出主角威勒的心理狀態,他迷茫而愣神地盯著上空,時而又忽然作防御狀態,將房間里的物品視作假想敵,渾身是血、痛苦地喘息著。
迷惘、空虛、瘋狂,這也正是許多參與了越南戰爭的美國士兵的心理狀態,他們即便回到了家鄉,也無法從那片被槍林彈雨籠罩的雨林中走出來。
《現代啟示錄》劇照
威勒在此時接到一個任務,前往柬埔寨,尋找并逮捕一名美軍上校庫茲。他是第五特種部隊的作戰指揮官,西點軍校出身,作戰記錄完美,但在這場戰爭中不知為何一反常態,率領越南山民軍,越境進入了柬埔寨。
在那里,人們將他奉若神明。
威勒此時正對自己所參與的作戰困惑不已,他直覺地認為,在庫茲身上,會有自己一直追尋的答案。
《現代啟示錄》劇照
本片就此拉開序幕。
隨著船在湄南河溯游而上,影片也漸漸深入。
威勒一行人先是找到了指揮官比爾,他想要請求比爾幫忙護送他們進入湄南河。
比爾并不想要理睬他們,他拿著自己的水壺,對某個受傷的士兵忽然展開了救援,并對士兵宣揚人道主義精神,但當他聽聞威勒一行人中的某個士兵是沖浪明星時,他立刻丟下了水壺,邁過傷者,走向這個士兵,向他表示自己的崇拜和喜愛。
《現代啟示錄》劇照
原來比爾是一位沖浪愛好者,而他的軍事決定也隨他的沖浪愛好隨時改變,當他聽聞某個他已經放棄的軍事地區是沖浪圣地時,他又推翻了之前的決定,前往進攻,全然不顧這會犧牲掉手下士兵的性命。
隨后,船只離開了比爾,繼續前進。
《現代啟示錄》劇照
黃昏時,他們潛入河岸邊的茂密雨林,小心而警惕地拿著槍前行,而就在此時,出現了一頭老虎,使威勒一行人嚇了一跳,他們趕忙開槍并逃回船上。
這頭在叢林深處忽然出現的老虎,預示著在這片土地,什么都有可能會發生、出現。當后人總結起美軍在越南戰爭中的失敗,便會提到,這正是因為那些來自另一個大洲的士兵盲目地闖入湄南河流域——這片他們不曾了解的神秘土地,雨林的深邃與復雜,擊潰了他們。
他們無法打敗數千年來在此地生長的人們,當地人熟悉每一處雨林的溝壑、奇異的獸和陌生的毒蟲,他們可以利用這頭“老虎”,而美軍則永遠不能。
《現代啟示錄》劇照
夜幕降臨,船舶在黑暗中航行,但忽然間,他們每個人的臉都被眼前的光所照亮。
船舶前方出現了如夢似幻的場景,在那里,士兵們正在搭建一個巨大的、閃耀炫目的舞臺。
《現代啟示錄》劇照
威勒一行人上岸,原來士兵們花了幾天的時間,為即將到來的慰問表演搭建舞臺。而隨著直升機緩緩降落,無數士兵在觀眾席翹首以待。
在船舶似乎永無止境的前進當中,為了消磨時光,威勒不斷研讀著他所要尋找的庫茲上校的資料,他對他的困惑與好奇也越來越深。
《現代啟示錄》劇照
他們又遇到一船越南人。當他們檢查船只時,想要打開一個蓋著布的箱子,一個女人大叫著撲上前去。一陣激烈的機槍掃射聲后,女人倒在血泊中,而這時他們才看到,那個箱子里是一只小狗,女人只是想要保護那只小狗。
越南女人奄奄一息,但并沒有死,按照慣例,他們要送她去附近的醫院。而正當船員們爭執時,威勒卻上前一步,開槍打死了她,船員們面面相覷。而這一幕也宣示著威勒的內心的巨大轉變——他在黑暗和執念中越陷越深,只想快點找到庫茲。
這只小狗則被船員留了下來,象征著他們尚未完全泯滅的良心。
他們的船只越是深入,人性就越是失控,漸漸遠離了現代文明,進入了原始荒蠻之地。
《現代啟示錄》劇照
后現代的旋律也隨之被撥響,這是一種認為現代文明只會帶來相互殺戮與虛無的思潮。
他們遇到了駐守在此的法國軍團。他們幫威勒一行人埋葬同伴,邀請他們共進午餐,而在席桌上,法國將領大談越南戰爭的意義。他以一個雞蛋的蛋清隱喻白人,蛋黃隱喻黃種人(即越南本地人),喃喃地說道,白人是永遠無法留在這片土地的。
《現代啟示錄》劇照
法國在越南的占領,始于1858年,至1945年止,已持續了87年。
在越南戰爭(1955—1975)發生時,這批法國軍隊已經撤軍。而在此駐扎、留下來的法國軍隊,則是一種越戰本身的歷史回顧,正是法國殖民期間在越南所引起的民間抵抗與反殖民思潮,才使得越南積蓄和迸發出了對美軍的強烈抵抗。
而離開法國軍團后,他們終于駛入了目的地,那片庫茲在柬埔寨建立起的神秘王國。
《現代啟示錄》劇照
鏡頭給向骷髏、燃燒的水面、倒掛的尸體,像原始野人般的庫茲的信徒們密密麻麻地站在岸上,沉默地望著小船上的威勒一行人,像是無聲的震懾。
《現代啟示錄》劇照
影片在這里駛向了高潮。
威勒終于見到了庫茲,他的臉籠罩在陰影當中,緩緩地和威勒展開對話。
《現代啟示錄》劇照
庫茲讀著艾略特的《空心人》,給威勒講了一個故事:
他曾率領美軍為越南當地的孩子們注射了小兒麻痹的疫苗,但是注射過疫苗的孩子們的手臂卻在越共到來后,被砍了下來。這個事件使得庫茲意識到,美軍在這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最后,在庫茲的信徒于廣場上舉行儀式、進行殺牛的血腥影像交織之下,威勒也在房間里反殺了庫茲,而庫茲在死前不停重復著“恐懼”。
外面的信徒們狂歡著,不知他們的精神領袖正在死去,而當威勒渾身泥濘、目光如炬地出現在信徒面前時,他們并未攻擊他,反而把他視作了新的領袖,與動物世界里殺死首領取而代之的原始本能如出一轍,這也是影片所呈現的最后一個荒誕戲謔的效果。
縱觀《現代啟示錄》全片,荒誕是離不開的注腳。加西亞·馬爾克斯曾說,他并不認為自己的寫作是魔幻現實主義,那些被我們認為是魔幻現實的事物,不過是他從小經歷的“真實”世界。
而在本片中發生的那些看似荒誕的事情,細想卻覺得很合理。因為在秩序混亂,人倫顛倒時,什么都有可能發生。
《現代啟示錄》劇照
本片所拍攝的故事發生在越南戰爭的后期,此時,美國國內對于這場戰爭的懷疑達到了巔峰,肯尼迪式的“不要問你的國家能為你做什么,要問你能為你的國家做什么” 的宏大敘事正在消解。
無數士兵們懷著愛國與英雄主義來到這片潮濕的越南叢林,遭受的卻是軀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摧毀。
那些堅持和精神號召終將會消亡,因為身邊真切可感的是普通民眾的死亡、好友的中彈。在赤裸裸的鮮活的生命面前,主義將注定會破產。
《現代啟示錄》劇照
而尼克松總統上臺后,著手結束這場戰爭,“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進行的錯誤的戰爭。”從官方層面,概括了這場蔓延數年的悲劇。
在影片開頭,給威勒頒布任務的軍官說,“這場戰爭讓人是非難辨,權力,理想,舊道德觀,還有什么是實際的軍事需求。”這何嘗不是導演科波拉對這場戰爭的一種思考?
《現代啟示錄》拍攝現場
文學、電影等藝術,總是比現實要更慢一步。它們需要時間的沉淀、后人的總結,它們是對歷史的抽象與概括,比現實更為現實。
正因如此,我們需要回頭看,一部四十六年前的老片,帶給我們的是當下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