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古龍的朋友,應(yīng)該都知道丁情。這個被稱為“古龍最得意弟子”的人,是古龍最重要的代筆者。他寫過一本《邊城刀聲》,號稱是《邊城浪子》的續(xù)集,讓馬空群及關(guān)東萬馬堂“復(fù)活”過來,和葉開、傅紅雪再次對決不說,還把90多歲的王憐花拉出來組織了一場“人猴換腦”的科學(xué)實驗。
情節(jié)荒誕之外,《邊城刀聲》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書中大量內(nèi)容改頭換面自古龍《九月鷹飛》《蕭十一郎》等名作??催^這本小說的人,多半要在心里暗罵一聲丁情無恥。
今年看到丁情的回憶錄《我的師父古龍大俠》,才知道這些年罵錯了人。原來想出拿舊書情節(jié)湊新書這個主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古龍自己。
丁情為古龍代筆之初,不知從何下手。古龍于是向他傳授秘訣,
“當(dāng)初我開始寫武俠小說時也是一樣,所以那時候我就觀摩別人的小說來做參考,慢慢地再走出自己的風(fēng)格?!?/p>
古龍告訴丁情,
“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對我的小說簡直可以倒背如流,挑個適合你小說里的情節(jié),改改人名、時間、地點,再稍微修詞一下,就可以寫進(jìn)你的小說里。”
聽了這個辦法,丁情為之一愣,問道:“你是說……抄寫你的小說?”這時古龍估計把他的大頭一搖:“什么抄寫?古龍寫古龍的小說,怎么算抄寫?”《邊城刀聲》《怒劍狂花》等書后來合署“丁情、古龍”,果然至今沒被人指責(zé)過抄襲。
在指點丁情“仿寫”時,古龍的身體已非常糟糕,他一來急著署名賣版權(quán);二來也是想在有生之年領(lǐng)丁情跨進(jìn)武俠的門檻,讓這個亦徒亦友的“小烏龜”靠寫小說過上舒服日子??上У氖牵∏榧葻o才華,又少積累,終究只是古龍一個并不成功的代筆者。
作家自己復(fù)制自己的情況,并不少見。前幾天仔細(xì)看《白眉大俠》的文本,就發(fā)現(xiàn)單田芳老爺子在一部書中,都能出現(xiàn)完全雷同的情節(jié)。
比如,這部書的前半部分,假徐良、“紫面金剛”王順被開封府的人追捕,藏身范繼華(宋仁宗母親救命恩人的后代)的安樂宮。蔣平等報請包大人批準(zhǔn),搜查后,在安樂宮暗室里發(fā)現(xiàn)賊人,并通過點辣椒煙熏的辦法,把賊人給逼了出來。
后文書又有開封府追捕古月等人,到了晉王趙吉的樂善宮,同樣是請旨搜查,只不過多了一部分八賢王懇請仁宗的情節(jié),最后還是燒辣椒,把地道里的賊人給嗆了半死。
作者自己抄自己,就不怕讀者發(fā)現(xiàn)嗎?說起來,古龍親自創(chuàng)作的小說有五六十部,加上各種冒名之作,當(dāng)年市面上署“古龍著”的書少說也有上百種。在那個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年代,大多數(shù)讀者看到《邊城刀聲》,估計至多感到一點似曾相識吧。更何況,各種真、偽古龍作品原本就是水平參差,讀者早也是見怪不怪。
評書也是一樣,《三俠五義》《七俠五義》《小五義》《續(xù)小五義》,乃至集大成的《白眉大俠》,很多地方情節(jié)雷同,但最早在天橋和茶館聽書的人,是不會看,也沒處看評書文本的。人們聽了前面,忘了后面,或者只聽過后面,沒聽過前面,自然無法發(fā)現(xiàn)評書藝人們的“乾坤大挪移”。
相信不管是古龍,還是單田芳,不到山窮水盡、萬不得已,斷然不會去抄自己的舊作。這個時候,作者想的是什么呢?估計是盼著讀者都有點健忘癥吧。
圖:《我的師父古龍大俠》一書附錄的“丁情作品年表”
最后,給不了解丁情和評書的朋友附錄兩個實例:
先來看《邊城刀聲》第三部第6章《賣雞蛋的老太婆》:
葉開只覺得手里的酒壺越來越重,似已變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萬根針在刺著。
他的頭皮也猶如針刺,汗已濕透了衣裳,但他還是咬緊牙關(guān),忍耐著,盡力使自己心里不去想這件事。
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絕不能動。
他們?nèi)黼m然都沒有任何動作,但卻比用最鋒利的刀劍搏斗還要險惡。
壺中的酒若流出,葉開的血只怕也要流出來。
這是一場內(nèi)力、定力、體力和耐力的決斗。
這是一場絕對靜止的決斗,所以這也是一場空前未有的決斗。
再來看《蕭十一郎》第21章《真情流露》:
蕭十一郎只覺得手里的酒壺越來越重,似已變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萬根針在刺著。
他頭皮也有如針刺,汗已濕透衣服。
但他還是咬緊牙關(guān),忍耐著,盡力使自己心里不去想這件事。
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絕不能動。
他們?nèi)黼m然都沒有任何動作,但卻比用最鋒利的刀劍搏斗還要險惡。
壺中的酒若流出,蕭十一郎的血只怕也要流出來。
這是一場內(nèi)力、定力、體力,和忍耐的決斗。
這是一場絕對靜止的決斗。
所以這也是一場空前未有的決斗。
按照單田芳同名評書整理的《白眉大俠》,第37回:
房書安出主意:“咱們開封府對面是個雜貨鋪,昨天進(jìn)了不少辣椒,用大車全拉來,抹上油,點著扔進(jìn)去,用風(fēng)車往里扇風(fēng),用煙嗆,非嗆出來不可?!庇谑谴蠡飪赫娴囊积R動手,拉來三車?yán)苯?,大捆小捆,灑上油,連柴禾卷成包,點著扔進(jìn)去了。房書安搖風(fēng)車,“嗚——嗚——嗚——”佛堂里外全是煙,把大伙兒嗆得一個勁咳嗽。佛堂里呆不了,都跑到院里。房書安直淌眼淚,覺得差不多了,果然估計對了。洞里這幾位開始捂鼻子、嘴,可是全是煙,怎么也不行了,得喘氣呀。他們商議,寧愿戰(zhàn)死在外頭,也不能被嗆死,往上沖吧?!芭尽⑴?、啪”先打出一溜袖箭,再扔出幾支鏢來開道,緊接著“噌——噌——噌——”鉆出七個人來。他們暈頭轉(zhuǎn)向,院里的人轉(zhuǎn)圈站著,手里拿繩索準(zhǔn)備抓賊。
這本書第136回:
這一下暗道里可熱鬧了。一點氣都不透,濃烈的辣椒味和煙霧直往里鉆,誰能受得了啊,先聽到一陣陣的咳嗽,接著有人喊道:“別薰了,咳,咳,我們出去,全出去!”徐良等人就作好了拿賊的準(zhǔn)備,洞里有人往外摸。馮淵讓暫時熄了火。這些人被薰得雙目紅腫,流著眼淚,有的連眼都睜不開了。出來的全是和尚,一共抓了三十七個,再聽里邊,沒了動靜。徐良一看,不對,里邊還有人,繼續(xù)薰。馮淵命人二次點著了柴草。眼看一麻袋辣椒要燒完了,就在這時,洞里又有人喊話,接著爬出來六個和尚,第五位是那個被徐良打瞎一只眼的披紅袍的和尚,又過了片刻,“噌”,躥出來一個穿黃袍的和尚,像瞎子一樣,拿鋼刀亂砍。徐良早有準(zhǔn)備,“騰”地一腳,踢飛了他手中鋼刀,又一拳把和尚打翻在地,躍前一步,踩住了這位穿黃袍的大和尚的后背:“別動,動一動就要你的命!三老子等的就是你!綁!”過來一群軍兵,把這個大和尚四馬倒攢蹄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