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幻境對聯》
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
這副對聯用的是對仗與頂針兩種修辭格,工整、精練。意思是:把假的當作真的,真的也變成了假的;把無當作有時,有也變成了無。
從整個《紅樓夢》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來看,從作者對現實社會,包括宮廷及官場、封建貴族階級及其家庭、封建科舉制度以及婚姻等級制度等等的批判鋒芒來看,作者已經提出了朦朧的、帶有初步民主主義性質的理想和主張,這已為舉世所公認。如果我們今天把他說成是一個虛無主義者,那真要成為眾矢之的了。然而,“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副出現在所謂“太虛幻境”的對聯,卻真教人難以捉摸。
現在,我們不妨繞過這個難關,想一想這“太虛幻境”從何而來,再想一想生活與藝術的關系,問題便會迎刃而解了。
首先,曹雪芹生活在文網森嚴的十八世紀。明火執杖、大刀闊斧地直抒己見,恐怕只能自禍其身而于事無補。因此,“太虛幻境”不過是作者為了掩人耳目、以假隱真而虛構出來的一個仙境?!疤摗?,就是空幻虛無的意思。就好象司馬相如《上林賦》里的“子虛”和“烏有”一樣,根本沒這個人,沒這回事。
如果說暴露封建社會的種種罪惡是一條現實主義主線的話,那么,這個太虛幻境的真真假假之謎,也就是一根浪漫主義的副線了。而且,這根副線也是貫穿始終的。后四十回雖然不是出自曹雪芹之手,但仍沿襲了他的安排。在全書結束時,高鶚等借空空道人之口,作了一番總結:“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閱者也不知。不過是游戲筆墨,陶情適性而已。”這樣說無非是作者希望心懷叵測者誤入迷津,更希望明眼人透過迷障,捕捉住那根光亮的主線,以達到作者所預期的目的而已。
對于這種手法,這類似是而非的描寫,我們必須剝開這層假語以求真事,透過現象去看本質。千萬不可陷入“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的不可知論的迷宮中去。
其次,就是藝術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的辯證關系問題。我們欣賞藝術作品,既不能把其中的人和事,完全與現實社會的人和事對立起來,也不能把這兩者等同起來。
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但它不是機械的、照像式的反映。藝術的真實不等于生活的真實,藝術的真實包括著作家對生活的真實描寫和對生活的評價兩個方面。為什么曹雪芹要呼吁人們“解其中味”呢?為什么我們反對把《紅樓夢》看作曹雪芹的“自敘傳”呢?
在這里,作者也就是希望通過這副對聯,委婉地啟示讀者:不要把書中人物的一言一行,都看成是生活真實的翻版。從小說創作允許虛構這一點來說,這些人和事都是假的,而從小說的典型環境中典型形象對生活的概括反映來說,它又是比真實生活更真實的藝術真實。如果我們把經過作者概括集中、苦心孤詣地塑造出來的藝術典型理解成了生活中的某一人一事,那就降低了作品的藝術價值、貶低了作品的社會效果。
因此,“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兩句話,除了從作者對付當時社會環境的策略去考慮外;還要從文學理論的高度,去理解它的真正含義,才不至于陷入虛無主義的泥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