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一位優秀的創作者和一位偉大的創作者之間究竟有什么區別?我想區別就在于:后者能夠通過自己的影響力為社會發聲,為了那些真正純粹和美好的事物發聲,并不只是屈服于現實和商業利益為其設下的牢籠。“機器貓之父”藤子·F·不二雄無疑是一名偉大的漫畫家。
看過《哆啦A夢》的朋友們應該都對動畫片中經常出現的這一情節記憶尤甚:當人們叫它貍貓時,它的脾氣會突然變得非常暴躁。為什么呢?其實,哆啦A夢的誕生源于一個和貍貓有關的“意外”。
在1969年的某一個截稿日,藤子·F·不二雄滿面愁容,眼看要到deadline了,一點靈感都還沒有。這時,家里忽然闖進了一只野貓。藤子·F·不二雄也是愛貓人士,見狀好生歡喜,全然把交稿的事情拋擲腦后,專心“擼貓”去了。這一去就是好幾個小時,等他歡愉過后,突然意識到留給自己交稿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急得他直跺腳,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屋里走來走去,好巧不巧一腳踢到了女兒的玩具:一個不倒翁。疼痛從腳尖迅速傳遍全身,臉一紅,藤子·F·不二雄卻一拍腦袋,靈光一閃,就將野貓和不倒翁的形象結合在一起,創造了哆啦A夢,就這樣“臨門一腳”把機器貓意外地“踢”了出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從“機器貓”哆啦A夢被創造出來的那一刻起,這個樂于助人、善良溫順的卡通形象一直火爆至今。在日本本土的影響力已不必多說,絕對是國民級別的漫畫,在世界各地的小朋友心中也都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是這樣一部漫畫作品,為何能有如此大的魔力使其經久不衰呢?作為一個長期以來關注《哆啦A夢》的死忠粉,或許很多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哆啦A夢》雖然是一部給小朋友們看的動畫,但它絕不簡單和平庸,恰恰相反,《哆啦A夢》這部作品,完全稱得上是日本最偉大的少兒動畫,沒有之一。這部作品每時每刻都在傳遞著自由、平等與愛,這些看似已被說爛的字句,卻依然在任何時刻都很動人。
歸根結底,只是因為這樣的東西才是真正美好的東西,而好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死的。藤子·F·不二雄通過《哆啦A夢》這部動畫呼喚世間的愛與真情,也通過它控訴戰爭的殘酷,抨擊戰爭對生命、人性的摧殘,很多作家也這樣做。例如德國作家伯爾、“漫畫之神”手冢治蟲等等,不過,藤子·F·不二雄的風格是截然不同的,這源于他本人的切身經歷。
藤子·F·不二雄,1933年出生于日本富山縣高岡市一個普通家庭,在他8歲時,太平洋戰爭爆發,爾后他幾乎是在整個二戰的環境下成長。親歷戰爭,更讓他懂得和平珍貴。
而在他的眾多反戰題材的作品中,《哆啦A夢》第5卷(大全集第4卷)的《大象與叔叔》一集最富盛名。講述的是大熊和哆啦A夢穿越到二戰時期去拯救一只大象的故事。當時二戰中的日本軍官正要殺死這只大象,于是大熊和哆啦A夢趕緊勸他不要動手,這時有一句關鍵臺詞登場,大熊說:不用擔心,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而哆啦A夢更是在一旁歡呼雀躍地說:日本戰敗了!
殊不知這一經典橋段其實來源于真實的歷史。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資源貧瘠的島國,生物種類十分稀少。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日本軍隊在侵略過程中見識到了很多從未見過的動物,于是從世界各地把它們運回國內。日軍在侵占當時被英國占領的新加坡后,將當地罕見的野牛、飛禽鳥類、斑馬等運回了國內,甚至還從莫多島運回了帶有劇毒的科摩多巨蜥。軍官們更是將各種珍稀動物當做禮物贈送給日本天皇以求賞賜,天皇見國內動物越來越多,便下令在東京、名古屋、大阪、神戶、京都等地紛紛建立起動物園供日本民眾參觀。在1940年左右,日本隨便某個動物園每年的人流量都能達到300萬人以上。
為了達到邪惡目的,戰爭狂熱分子甚至會對動物園里面的野獸進行“特殊訓練”,用潛移默化的方式對來往參觀的游客進行戰爭培養。據說大阪的動物園中專門訓練了兩只大猩猩,讓它們戴上防毒面罩進行防空演習,配合日本軍方的戰爭宣傳工作。1943年,戰爭的天平開始逐漸發生傾斜,日本法西斯大勢已去。
到了1945年,美軍已占領硫磺島和沖繩島等島嶼,迫近日本本土,此時戰敗已成定局,日本卻想通過全民皆兵與游擊戰的方式做最后的抵抗,瘋狂的“一億玉碎”計劃像一團黑云(是指在盟軍進入日本島后,日本上億普通平民將拒絕投降,以生命來守護家園)籠罩著這片土地。日本忽然下達命令,要對本土動物園內的動物們進行“滅絕”,一方面可能是預感到了戰敗的結局,將從他國搶奪而來的動物進行屠殺,以此來逃避追責、減少賠付,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毀尸滅跡,避免臭名昭著的細菌實驗真相被人發現。
然而,各地動物園中的大象成了難題。大象的皮膚太厚,毒藥注射不進去;在食物里下毒,大象們也能敏銳地察覺出來,不肯進食。最后只能采用一種極端的方法:活活餓死它們。消息一出,在日本民間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家紛紛聯結起來走向街頭抗議。日本政府又不得不假惺惺地舉辦“祭奠”活動粉飾這滔天罪行。有些地方的動物園選擇了抵抗,他們不忍殺死這些無辜的生命,但動物園的微薄力量如何與政府抗衡?
京都動物園飼養員們的抵抗直接被無視,神戶動物園中的大象更是被電擊而死,名古屋動物園的飼養員們拼了命反抗這場慘無人道的屠殺,最終只保住了兩頭大象。在《大象與叔叔》動畫當中,飼養員叔叔就是拼死守護大象的一員,他不忍心喂大象有毒的土豆,再到冒著炮火去拯救大象,這樣一個黑暗時局之下的小人物,雖無力改變現狀,但也正是這些小人物,在如此混沌的時局中,給人間帶來了溫情與愛的光芒。
正像漫畫里的臺詞一樣,“無論有怎樣的苦衷,那都是人類的事情,用一句‘沒有辦法’來掩蓋也許是錯誤的”、“動物園不是奪取生命的場所,而是孕育生命的場所”。短短的幾句話,藤子·F·不二雄便將自己反對戰爭、呼吁和平的思想完整地展現出來,實在令人欽佩不已。其實,藤子·F·不二雄曾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次“直言不諱”地反對戰爭,甚至被日本右翼分子罵成“賣國賊”,作品也多次遭到下架,但是他仍然不卑不亢,正所謂: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比《大象與叔叔》還早一些的第3卷(大全集第1卷)的《像白百合一樣的女孩》,講述了當時的日本對于美國軍隊的空襲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實施戰時學童疏開政策(所謂疏開,其實可以理解為逃難),將小孩子們都送到鄉下,以保證日本的未來。而在《超能力魔美》中的《承載回憶的鴿子》一集中同樣提到了戰時疏開政策,講述了被送到鄉下的孩子們,不光要辛苦種田勞作換口飯吃,還要被迫接受日本軍國主義思想的洗腦,根本沒有人會去關注孩子們幼小的內心世界。漫畫中魔美和父親的對話意味深長,魔美說:“日本人竟然做出這么殘酷的事情?”,父親回答說:“戰爭是會改變人的”。
是的。這也體現了藤子·F·不二雄的另一個思想點。那些對動物們痛下殺手的人、那些對戰俘施以暴行的人,他們從出生就是十惡不赦的惡魔嗎?他們又該是怎么一步步走向深淵的?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戰爭對人的異化。2017年新版《大象與叔叔》動畫增加了一個情節:原本要殺害大象的日本軍官被大象解救,軍官痛哭流涕,眼中的殺氣也消散了。這是救贖,也是對“戰爭對人的異化”的解讀,從瘋狂中解脫出來的日本軍官,其實也是一個正常的人,從而在更大的立意程度上指責戰爭對人性的摧殘。戰爭的狂熱思想雖然能“殺”人,但是人間的溫情和愛也能“救”人。
在中西方古代,“美”均有與“善”同義的傳統。這正是我寫這篇文章想要說的,不論是藤子·F·不二雄還是2017年水田重置版藍胖子的制作組,又或是任何一位不畏權貴、敢于正視歷史的人,他們用不卑不亢的態度回應,才能避免世人的誤會更深。就像藤子·F·不二雄,他利用一部動畫之口,毫不避諱地告訴所有孩子們:戰爭是錯的,是無良的,日本戰敗是應該慶幸的。
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說過,歷史很輕,不能承受的輕,輕若明日即將消失的東西。沒錯,歷史的珍重也在于此。遺忘歷史,這個世界就會用殘忍的方式重演歷史。歷史的主體是人,雖然歷史不能銘記每一個人。而歷史中那些被銘記的、被贊賞的人,會成為我們的榜樣,他們用行動告訴后人:歷史不是為了激起無端的憤怒,而是為了讓我們以史為鑒。歷史就是歷史,正視歷史才能創造歷史。
“哆啦A夢已經這么勇敢,我起碼不能讓他們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