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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7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上,由畢贛執導,易烊千璽、舒淇領銜主演的中國影片《狂野時代》獲得了特別獎,這也是華語電影繼《刺客聶隱娘》十年后再一次獲得主競賽獎項。對于中國電影創作者來說,這個獎項有著很重要的激勵作用,它不僅證明了我們的電影創作并沒有與世界脫軌,同時畢贛作為最年輕的中國入圍導演獲得認可,也為未來的國產藝術電影創作帶來了許多希望與朝氣。
畢贛:夢境,五感,六手法
易烊千璽:未有過的表演狀態,由“實”轉“虛”
在《狂野時代》戛納首映前,官方只給出了很短的一段劇情簡介:”在一個人類已經不再做夢的世界里,有一個怪物依然整日沉迷于夢的幻覺中,他迷失了。而一個女人可以看清幻覺,于是她潛入了他的夢中去尋找……”
這個簡介比較抽象,只能讓人猜到影片和夢境有關,似乎有怪物與女人兩個主要人物,但在表現方式上完全令人摸不著頭腦,這也為影片增添了更強烈的神秘感。
接下來我們將努力在不劇透的情況下,為大家介紹《狂野時代》究竟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
今年正好是《路邊野餐》十周年,畢贛在這十年間一共拍了三部長片,另兩部是《地球最后的夜晚》和《狂野時代》,每一部長片都在影像上做著新的嘗試與突破。
電影是一門造夢的藝術,畢贛一直堅持探索夢境呈現方式的更多可能性,這一次他強化了“六根六塵”這一概念。
所謂“六根六塵”指的是“眼耳鼻舌身意”,絕大多數時候看電影都只停留在“眼和耳”上,但畢贛這次真正大膽的是,他要通過故事及氛圍的設置,再加上每一章節都不同的背景和手法,把前五感在一部電影中全部調動起來,這樣的觀影體驗,是絕少能夠遇到的。
在《狂野時代》中,畢贛用6個場景、1個仿佛電影機器一般的“迷魂者”的輪轉,串聯起長達100年的夢幻。
拍攝手法覆蓋了默片、諜戰片、禪意片、溫情片、黑幫片,當然還有他最鐘愛的凱里長鏡頭,都融合在一部影片中。段落的過渡與展現通過旁白串聯,并不算突兀,你會很自然地期待接下來這段在大銀幕上的冒險之旅還會遇到哪些人、哪些場景。
易烊千璽是全片貫穿始終的演員,而出現在開篇與尾聲的舒淇角色,她的眼睛、聲音和手則是打開謎底的鑰匙。
在這里你可以看到易烊千璽飾演的怪物、受刑者、還俗僧人、騙子、古惑仔,每一個角色都有一種執念,每一個角色都在呈現著易烊千璽過往從未展現的表演狀態。其他演員在一部電影中演一個角色,而他可以在電影中演五個角色,詮釋五個時代不同的人生,作為演員來說是一次很了不起的突破。
趙又廷、陳永忠、黃覺、李庚希等演員散落在各個片段中,與“迷魂者”產生著各式各樣的愛恨情仇。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李庚希的表演很精彩,她飾演的邰肇玫出現在第五段也就是長鏡頭的段落中,作為畢贛一直以來繆斯式的人物,在這部電影里與易烊千璽有著令人很難忘的對手戲。
如果更宏觀來看,易烊千璽飾演的“迷魂者”和舒淇飾演的“大他者”,是這個世界的一體兩面,似乎也代表著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不同立場。
在這部電影開始的時候,我們很容易代入到“大他者”的視角,去審視影片所發生的環境,但隨著夢境的輪轉與深入,我們則會把意識轉移到“迷魂者”的身上,跟隨著他的主觀視角,穿梭在一次又一次的夢境中。
易烊千璽過往飾演的角色都比較“實”,因為都是真實生活中有抓手的人物,但這次則需要他的“虛”,比如他飾演怪物,就需要在只有眼神能動的情況下通過眼睛傳遞情感。當然在飾演騙子和小女孩的故事的時候,還要呈現出遠超過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長輩式的情感給予。觀眾通過此次他的表演,相信對他的認知也絕不僅僅只會是像電影中臺詞說的“一個俊美少年”那么簡單,而是能立體多層次地塑造好各種不同的角色。
之所以想要做這樣一部高度迷影向的影片,畢贛在采訪中談到,是因為他渴望重新喚起觀眾的傳統觀影體驗,從默片到現代電影,畢贛其實是在用這種方式重述電影史。當然也正像他所說,這是一部相對而言和他最“無關”的電影,因為之前兩部影片都是從他的個人情感與私人記憶出發,而這次的《狂野時代》關照的則是當下所有人的情緒,所以從形式上來說,《狂野時代》看上去是更進階了,但也許在畢贛的創作中,他是更商業化的一次創作。
回歸到對片名的解讀上,“狂野時代”展現的不僅僅是從1900-2000年,每二十年的中國變遷,以及信息量極大的可解讀空間,更是一種創作態度。而英文片名“Resurrection”則指向對于電影藝術的復活與復興,同樣有著極大的情懷與野心。
現在大家都太趨向于安全和保守了,很少有人愿意去觸碰超出認知甚至充滿挑戰的事物,但作為新一代的青年創作者,“狂”和“野”是這個時代應該有的意識。畢贛作為賈樟柯之后最年輕的戛納主競賽入圍者,沒有辜負這種態度,這是最令人欣慰的。
“特別獎”,正是對非主流創作探索的認可
《狂野時代》獲得的“特別獎”雖然在長片部分最先頒,且沒有獎杯,但并不代表它是最小、最沒含金量的紀念獎。去年伊朗影片《神圣無花果之種》,作為當時很多人公認的戛納主競賽最好的電影,同樣獲得了該獎項,說明得這個獎并不代表質量不行或者只是安慰。
當然去年和今年這兩個獎給出的意義還是很不一樣的,去年《神圣無花果之種》有著更加強烈的意識形態批判性及隱喻,如果給到大獎更像是評審團意識形態與態度的一種表達。去年的評審團偏保守,把獎給了更加大眾化也更安全的《阿諾拉》,但高質量的《神圣無花果之種》是無法避開的一座高峰,所以給到了這樣一個獎項以表彰。
那今年給到《狂野時代》這樣一個獎有什么意義呢?評審團主席朱麗葉·比諾什在記者會上談到的原因是:這部電影很有創意,關于夢,非常特別,在視覺上令人大為驚嘆,所有評委都同意“特別獎”這個主意;雖然這部電影很難完全看懂,有些是夢境,還有一些潛臺詞,但還是希望通過一個獎來分享我們的感受。
除此之外,我們覺得還有一層是通過今年的獲獎名單能看到的,其他所有的獲獎影片基本都是現實題材或者是歷史題材作品,擁抱現實是這幾年戛納電影節乃至全球電影節的大趨勢,那些高度意識流甚至在形式上有所發展的影片,并不會成為主流。但《狂野時代》恰恰就是這樣一部電影,在形式上很有想法,也有許多創意和強烈作者式的表達,可以說與其他獲獎的現實題材影片相比,并不完全在一個創作維度上。
所以給到《狂野時代》“特別獎”,很大程度上是另一個維度的認可。這一屆評審團很棒的一點是,他們既把最高獎給到了伊朗電影,展現了對用生命拍電影的電影人的尊重,同時也尊重不同表現形式的影片,給了《狂野時代》一個特別的獎項;既關照現實,也尊重形式上的探索,所以這個評獎結果還是很有公信力的。
當然需要正視的一點是,走形式主義風格的影片雖然越來越難獲得最高獎,但獲得導演獎、表彰導演還是有比較大的概率的,比如去年最佳導演獎給到了《壯游》的導演米格爾·戈麥斯,《壯游》同樣是一部高度形式主義的影片,這說明年輕的畢贛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不過年輕也是件好事,首度入圍戛納主競賽即獲獎是一個好的開始。接下來,讓我們期待影片盡早定檔,接受國內觀眾的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