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拉紐特)《哪吒之魔童鬧?!烦蔀槿駸嶙返哪甓痊F象后,春風得意的主出品方光線在動畫和游戲領域都規劃了野心勃勃的擴張藍圖。但與此同時,公司在《哪吒2》后主控出品的首部真人電影《獨一無二》,雖然還未正式公映,卻似乎已經難逃票房失利的結局。
改檔不改命,票房失利成定局
今年3月20日,由王沐(《溫柔殼》)執導,張婧儀、陳明昊、蔣勤勤、辛云來主演的殘障題材家庭成長電影《獨一無二》提前一個多月定檔五一。但當影片在臨近公映日預售仍然表現不佳,在五一檔八部主要真人電影中墊底時,撤檔似乎勢在必行。
4月29日,《獨一無二》在首映禮上宣布改檔5月17日公映。
過去兩年,臨近上映甚至已上映電影改檔重映并不罕見,但除《我們一起搖太陽》二次上映憑借較好口碑收獲尚可票房(2024年春節檔公映票房不過億,清明檔二次公映票房超1.8億,最終總票房2.74億)外,其他所有改檔電影的二次公映票房,都不理想。
目前《獨一無二》5月17日(本周六)公映當日的預售票房僅有20多萬,第三方媒體預測的最終總票房不超過2000萬。既然在有節假日人流加成,且整體陣容積弱、競爭算不上有多激烈的今年五一檔都只能落后,那改檔也只是困獸猶斗的無謂掙扎,并不能真的幫《獨一無二》改命。
然而,即使由于改檔而面臨“輸不起”“擾亂市場規則”的網絡嘲諷,即使改檔消息是在主創悉數在場的北京首映禮上宣布,有些丟盔卸甲、倉皇遁走的尷尬與狼狽,即使票房也大概率將失利——但這一切場外因素,都不代表《獨一無二》本身是糟糕的電影。
對于這部雖有缺憾,但改編花了心思、演員呈現在水準之上、有足夠多的點能觸動觀眾、也在國產院線片語境中難得反映了弱勢群體生存狀況的作品,我們最終想表達的,更多還是惋惜。
《獨一無二》翻拍自法國比利時合拍的經典家庭電影《貝利葉一家》(2014)。作為《貝利葉一家》的第三個版本,《獨一無二》難免被置于與前作的比較框架中。
法國原版《貝利葉一家》是流暢雋永、有笑有淚的生活流喜劇,美版翻拍作《健聽女孩》則削減了法版中田園牧歌的明媚樂觀,且以聾人演員飾演聾人角色,為原故事平添了幾分弱勢群體的苦痛。
但無論這兩個版本間的差異有多大,它們的情境、故事和角色,都還是圍繞著健聽女兒受困于照顧父母和兄弟的家庭責任,但又渴望外出追求音樂夢想的兩難而展開。
而在這份成長故事中,追夢理想和現實桎梏的甜苦交織,對家人的愛恨雜糅,以及最終父母放手支持的愛,都細膩感人地切中了不同文化觀眾的情感軟肋,這正是《貝利葉一家》故事普世的部分。
如何在本土化的語境中,用落地的情境和角色還原法美版本的情感力量?《獨一無二》交出的答卷,不止于及格線。
《獨一無二》的故事發生在武漢,一個標志性的中國市井小門面——魚雜鋪中,講述了健全女孩喻延(張婧儀 飾)如何在父親(陳明昊 飾)、母親(蔣勤勤 飾)和哥哥(辛云來 飾)皆為聾啞人的家庭中成長。喻延游走在兩個世界間,已習慣于扮演家人和外界溝通的橋梁。家人的愛與依賴纏繞著她,但為音樂夢想離家求學的愿望,也日漸滋長……
和美版一樣,《獨一無二》對法版的改動幅度并不大,基本沒有漏下復刻原版中的全部經典元素。
情節上,影片包含了喻延入選合唱團-被老師鼓勵報考音樂學院-和家人產生沖突-和解的全過程,而大匯演、父親觸碰女兒聲帶“感受音樂”、最終告別等名場面也悉數復刻或本土化還原。
而在主題上,沒有落下原版對親情、成長、夢想、責任等主題的深刻探討;形式上,角色間時而劍拔弩張、時而諧趣不斷的手語交流,幾位非聾人演員的呈現也很出色……
但如果僅是踩點做到了以上這些復刻、還原,《獨一無二》也就只能說是一次四平八穩、亦步亦趨的忠實翻拍,而大刀闊斧加入一整條關于父親和叔叔(章宇 飾)爭家產的關鍵支線,才是將影片的本土程度和痛感,完全推向新高度的加分改編。
擁有健全聽力的叔叔喻志成,作為和哥哥爭房產的憤怒失意男人,反叛性地加入喻延一家的紛擾之中,一方面在戲劇動力上構成了喻延的鏡像,成為了喻延被聾人家庭需要乃至”虧欠“的一種可能結局,外化了喻延在“逃離責任”和“守護家人”之間的劇烈心理沖突,增強了主角的內在精神張力。
另一方面,叔叔作為一個外來的對抗性角色和喻家發生沖突,又事實上充當了喻延一家“黏合劑”的角色,從而讓喻延能在法庭上能夠激烈陳詞,她堅定“站家里人”的血肉親情,也因此變得更加爆裂、感人。
更何況,又有哪種情節,能比“爭家產”這件事,更能體現中式家庭里愛恨糾纏、責任和收獲不對等的永久詛咒呢?
總體上,在家庭的部分,《獨一無二》還是塑造了一個煙火氣繚繞,且真切還原中國家庭親子、兄弟/兄妹情感模式的可信空間。因此,發生在此間的中式家庭情感糾纏,無論是親子間對于彼此更為沉重的責任,還是圍繞著“爭家產”展開、由于“偏愛”而產生的血肉沖突,都更加刻骨銘心。
除了東西方家庭觀差異所導致的情感烈度差異外,《獨一無二》的改編亮點,還在于從某些獨有的細節入手,豐滿了聾人和“健聽女孩”所面臨的社會困境。
在法版當中,聾人家庭所面對的困境還只是鄰里、同學的零星嘲笑和看低;美版當中,聾人父母面對漁業監管時無口難辨的困境就凸顯了出來。
而在《獨一無二》之中,這方面的突出更進一步,有了母親被魚雜鋪客戶質疑亂收錢、父親在醫院被誤解為窺視狂等更多展現聾人受困的段落。對于觀眾而言,這種打碎牙只能往肚里咽的委屈,顯然更加刺痛、更能引發共情。
除此之外,影片甚至設計了喻延開始上學時,因缺少和外人交流而發音奇怪的情節。很顯然,如果沒有對聾人家庭的真實調研,是斷不可能寫出這樣法版和美版中并沒有出現的用心細節的。
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獨一無二》做到了比《貝利葉一家》和《健聽女孩》更加“疼痛”,聽人女兒對家庭和家人的愛恨糾纏,被捆綁的窒息和對掙脫的渴望,聾人所面臨的社會處境……對比兩個西方版本中相對容易松動的家庭和社會枷鎖,在本土化的語境中,《獨一無二》中疼痛的烈度更強,而這已經足夠讓本片成為一部水準之上的翻拍作品了。
拍到這一步,電影將原版故事本土化得真切感人的程度,呼吁社會關愛聾人群體的社會意義,才算合格。這也是我們認為《獨一無二》值得被褒獎、鼓勵的理由。
當然,《獨一無二》的弱點也應當指出,有在真實性和“接地氣”方面的問題,也有在感染力方面的缺憾。
首先是在校園生活和喻延追夢的“非家庭部分”,影片似乎和國人所熟悉的高中生形象、日常以及升學模式偏差很大。
暫且將張婧儀(1999年生)和陳昊森(1996年生)超齡飾演17歲高中生的形象偏差放在一旁,就基本情節而言,片中喻延距高考僅一年時還能零基礎轉藝考賽道,且時刻能有幫家里干活、跟老師一對一學音樂的余裕時間,這些設定基本就是法版和美版情節的簡單轉譯,距離中國語境中的“寫實”,是差距很遠的。
如果再把片中喻延和童明生合跳東湖的懸?。ㄒ浦沧悦腊媲楣潱?、哥哥喻周和心儀女孩(歐陽娜娜 飾)間過分偶像劇化的互動納入考慮,可見《獨一無二》在總體還算寫實的基底上,顯然還摻入了光線老本行——一些校園偶像愛情片的類型基因,顯得沒那么接地氣,也就不奇怪了。
而這些“懸浮”的成分,無論是相比兩部前作,還算對于影片的現實關懷而言,都是一種略顯造作的削弱;甚至在路人印象中,《獨一無二》的宣傳物料,更多傳遞的也是和過往光線一眾爛俗青春電影相似的類型氣質,這對于影片的賣相,也是一種損害。
《獨一無二》的第二點不足,是限于演員本身的天資,原本法版和美版中在表情達意方面起到關鍵作用的歌唱戲份,到了中國版這里,感染力和可信度都差了一大截,不可謂不是一大缺憾。
在法版和美版當中,飾演女主角的分別是《法國好聲音》參賽歌手、后成為法國流行樂偶像的露安,以及出演音樂劇、作曲經歷豐富的英國演員艾米莉亞·瓊斯。
和前兩位對比,張婧儀雖在文戲表演方面可圈可點,但五音不全是硬傷。電影雖考慮到這一點,將喻延的報考目標從演唱系改成作曲系,但由于“唱歌”這件事在法美兩版中的傳情分量太重,難以在改編中徹底拋棄,喻延還是必須多次開口唱歌。這樣一來,一旦張婧儀開唱,不僅并不悅耳,而且后期修音的人工感,也削弱了影片的現實質感。
不過說到底,在校園和音樂戲份方面的缺憾,可能也只是《獨一無二》在改編過程中的無奈:實際中高中生活晝伏夜出的高壓學習狀態,如果不修改,就無法沿用法版和美版中“幫襯家里”的基本設定,就算不一定寫實,也只能權衡利弊,稍微“懸浮”一點了。
這樣的改編也不限于單一方面。比如由于國產電影不鼓勵展現中學生戀愛的禁忌,法美版中戲份吃重的男同學角色轉而成為陪襯,《獨一無二》中的朦朧情愫也就不免顯得別扭。
又比如前兩版無論是姐弟/兄妹之間的互損互嗆,還是父母間中年不減的熱烈激情,都給各自的影片增加了一些成人化、俚俗化的有趣笑點,但在《獨一無二》之中,限于隱形的尺度限制,這樣的表達顯然要更克制、“得體”一些。
但說了這么多不足,當然也要看到,在所有可能的改編中,《獨一無二》無論是以翻拍片,還是中式家庭成長電影的標準衡量,已經做到了有誠意、有靈魂。
至于票房預期不利,可能有原作故事在國內的認知度不足,可能有由于翻拍本身帶來的新鮮感耗盡,可能有陣容號召力的平庸,可能有宣發導向的不清晰,但恐怕更關鍵的是題材劣勢。
主角本身經歷的困境放在殘疾人題材里不夠濃烈,作為青春電影又不以路人受眾最喜聞樂見的戀愛戲份為中心,影片夾在苦情社會問題劇和少女青春追夢故事之間,哪一方面的賣點都不夠鮮明,路人完全提不起興趣入場,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對于王沐導演而言,此前他就曾交出過同樣聚焦邊緣人群體、但叫好不叫座的《溫柔殼》,一連兩部電影,雖有品質基準和社會意義,但都無法打破票房失敗的負反饋循環,導演生涯又被蒙上一層陰影。
希望無論是導演還是宣發,都能在復盤過程中吸取教訓,未來能更精準地對齊市場需求——或者退一步,至少得突出一個能抓住觀眾情緒的核心看點,也就不至于落得《獨一無二》這樣的窘境。